筆鋒頓停,留下一灘墨跡。不知是怎么了,最近腦袋渾得很,這次一下筆竟蹦出了爸爸的名字。嘆一口氣,透過窗看到的是樓外被風(fēng)吹的無助的樹,還似有些許粉白的櫻花花瓣飄過——這一瞬,真叫我想起了我的爸爸。
爸爸是個高而瘦的人,那結(jié)實的背脊擔起了太多的勞累。小時候經(jīng)常牽著他的手,猶記得是溫暖的,卻干皺得像被上帝隨意捏造后貼上的老牛的皮。他陪過了我的整個童年,攜著我走過了那個無數(shù)次經(jīng)過的路口,捎著我去了若干個陌生而美麗的地方,帶著我逛了太多遍繁華的街道。其實最喜歡的,只是被他牽著而已。
道路上堵滿了人,“摩肩接踵聯(lián)袂成云”,面前飛馳過的車輛卻滿不在乎?!芭?/span>”的輕輕一聲,對面紅色的站立不動的小人變成了綠色,掙開了束縛撒了歡的跑。我也是,拉著爸爸盡情往人群里扎。隨著人群渡上“岸”,視野變得開闊,卻不見爸爸。我呆愣著,不知在看什么——至少此時我腦中遺忘了所見之物??倸w是有幾棵青青蔥蔥的樟樹。頃刻,唯一記得請的樟樹也模糊了。我像極了失了群的雁,明知自己落了單卻不敢肆意亂走,隨那小人變紅變綠跑了又走,心中的害怕已經(jīng)勝過了一切?!皝砹恕?/span>”我心中一喜,抬頭尋向聲源卻不見爸爸那張慈愛又嚴肅緊繃的臉。樟樹在搖曳著,就想此時那風(fēng)中搖擺不定的沙沙的櫻花樹。我隱約記著自己像是劣質(zhì)雕像似的毫無生氣一動不動,人流一波又一波來,人們的臉一遍一遍地換,唯不見那張最熟悉最令人安心的。“終于找到了。”這次該是了。我頂著失望抬頭,改為來得及看清便覺得手被牽起,——溫暖的,出了一層細汗,卻不改以往的粗糙。是了,這次是了。爸爸無聲地走著,卻放了我的手,只伸出他的一根手指。小小的我開心得不得了,欣然抓著那強有力的手指,拋去了先前死寂的沉悶心情。爸爸似乎是笑了,到又似乎該緊張著,說了什么,但我全然不記得,只記得那只大手再次包裹住我的手,加緊了力道。他怕了,我也怕了。但,還是喜歡被他牽著,僅此而已。
我記得我曾問過他喜歡什么花,他那時沉默了許久,像是在竭力回憶著思考著?!耙苍S沒有吧…”記憶中他捧著一杯姜茶,眼中是悵然的空,“也可能都喜歡。”為什么呢?爸爸自己也不清楚。此刻單望著那路旁開了許久的淡淡的櫻花,忽然覺得,爸爸也許會喜歡吧。然而,不任我細思便又被卷入回憶。
只是記起的情節(jié)里再沒有爸爸牽著我的手。
是我說了句想吃涼糕。那時夏日已離去好久,自然沒人再賣了。爸爸一向很倔強,自然不甘。我說了我是無心的,來年吃也行,他卻固執(zhí)地搖頭,只回復(fù)了一句“不行。”我跟在爸爸身后,看著他有些蒼老的背影,鼻頭有些酸楚,腳步不自覺地慢了。然后,我看見了,他那只向我伸了一半?yún)s又收回去的手。爸爸,您是想要牽著我的嗎?我記得他只是默然地走著,無視一點點暗下去的天。
此時的天也同那時一樣,一點點暗了——該是有些晚了。
我默然地走在路上,四周是不輕柔的風(fēng),兩邊是飄然的櫻花。想著那時爸爸伸了一半的手,只覺酸楚直泛到了鼻尖,眼淚在眼眶蓄意而發(fā)。一陣風(fēng)猛刮過來,帶走了枯謝了的櫻花,擼走了長熟的花瓣。終究,這櫻花還是落了;終究,我還是長大了;終究,還是想念那份被牽著的溫暖;終究,還是離爸爸這么久了。
風(fēng)再次吹過——花落草間,終謝了眷戀。